药师走到书桌前,将手伸向了桌上那枚莹润的诀心玉。
尹阑舟眸色一暗。
可是他的手还没碰到玉,就被打断了。
砰——
尹阑舟好奇看过去,想知道是谁破了这家伙的门。可是眼睛一转,却在门口看见了梁河鹭。
嗯?
她唰的一下把身子收回来,盯着身侧的空空如也许久,拳头后知后觉地硬了。
他是真蠢吗?明知道这地方有问题,还上赶着去招惹。
“爹。”
听见梁河鹭的声音,尹阑舟又趴回窗边。
药师的头以一个极其僵硬而诡异的方式转向梁河鹭。
下一瞬,梁河鹭做出了一个继主动送上门后,更令人难以置信的行为。
他抄起一旁博古架上的花瓶,朝着药师的脸砸了过去。药师被打得偏过头,面具却纹丝不动。
而他趁机转过身,跑了。
尹阑舟看得有些呆了,简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。但是看到药师追了出去,她还是赶紧扭头奔下石阶,去接应梁河鹭。
刚刚踏上汀步,迎面就撞上了梁河鹭。她把少年拉到身后,抬脚狠狠踹上了他身后药师的胸口。
药师后退几步,但很快又扑了上来。
尹阑舟不知道这个人要是死了,会对她当下的处境造成什么影响,又会使外面的世界发生什么变化,因此一直没敢下死手。于是这人就像不会累,也不会痛般,锲而不舍地缠上来。
冲拳,弹踢,侧踹……
在他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中,尹阑舟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。
这人出招的路数,竟和她有几分相似。
然而她的本事都是师父教给她的,这个药师,莫非与她师父有关?
来不及想太多,她在翩飞的衣袂间寻找梁河鹭的身影,想让他想个办法。可是眼睛尚未定神,周遭却暗了下来。
面前仿佛不会力竭的药师停了下来,一动不动,像是被抽走了魂魄。
尹阑舟后退一步,把气喘匀了后,才抬眼看向寝舍。
里面的烛火灭了。
有人踩在木板上,发出了吱呀一声——梁河鹭从屋内走了出来。
一看到他,尹阑舟心中的不解就又浮了上来。
这人虽然时常没个正形,还爱莫名其妙给人喂自制毒药,但绝不是鲁莽的人。他刚刚是在做什么?
她提着衣裙走上前:“怎么?在外面你爹没少打你,所以到了这,你要打回来?”
梁河鹭低头看着她:“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他难得神色认真:“你知道‘水渊’吗。”
尹阑舟在石阶上坐下:“不知道。”
“简而言之,就是以水,或是镜为媒,布下阵法,在阵内构建一个与外面一样的世界……就像倒影一样。”
梁河鹭坐在她身侧:“但有一点与外面不同。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水渊中出现。凡是能在这出现的人,都有两副面孔。”
他看向尹阑舟:“一个人对外表现出的,只有一个形象。如果他除了这一面,还有不为人知的性格,目的,身份……那这些被隐瞒的,就会在水渊中得到体现。”
“所以刚才那个黑衣人,是你爹的另一个身份?”
“是。”
他把头转回去:“我刚才一番试探,验证了两件事情。”
“第一,他的面具砸不下来,说明这不是我爹刚换上的,而是他的另一个身份,就是以此面貌示人。”
“第二,这些出现在水渊中的人,并不是真正的‘人’,如果他们发现有不属于这里的人出现,就会把他们杀掉。“
“就像刚才那样。”
尹阑舟正色:“未必。就你刚才砸他的那一下,要是换做是我,也会和你翻脸的。”
梁河鹭好不容易严肃一回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,他感到有些好笑:“要不我们再去找一个,让你也验证一回?”
尹阑舟摆手:“所以我们不能被发现,但是对付他们的方法,是吹灯?”
“不错。”梁河鹭点头:“这些人都有一盏‘命灯’,通常放在与他们有关的地方。只要把灯灭掉,他们就无法行动了。”
“那我们就躲着点,找到出口。”尹阑舟站起来:“这种地方,应该不是原路返回就能出去这么简单吧。”
少年往山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:“我们来的地方连着瀑布,瀑布下还有一方水潭,可以先去看看。”
“往山下走。”尹阑舟点点头:“说不定,路上还能遇见你呢。”
梁河鹭嘁了一声:“我没什么见不得人,想做什么,立刻就做了。倒是你——”
他弯了弯眼睛:“如果遇到你,我可不会手软。”
梁崇竹住处的灯灭了,此地的氛围就又阴森起来。二人沿着瀑布往下走,有梁河鹭这个混子对地形无比熟悉,也就不算太艰难。
二人下山途中,每每经过屋舍,就要进去检查一番铜镜或是水缸茶杯,是否通向外面,但始终也没有结果。期间也遇到了几个水渊中人,不过有梁河鹭的吹灯大法在,倒也没成什么气候。
终于,当尹阑舟踏上了一块平坦的石板时,她知道,到山下了。
夜里本就容易视物不清,瀑布旁水汽又较为丰沛,更显得前路扑朔迷离。两人走在其中,都有些戒备。
迷蒙间,一朵杏花悠悠飘下,落在了梁河鹭肩头。
尹阑舟正打量着周围,突然撞上了梁河鹭的背。她揉了揉肩膀,正惊疑这人怎么停下来了,却瞥见了他肩头那朵正渐渐消散,往他身体中融去的花。
她心底升腾起一阵不好的预感,忙伸手将那朵杏花拂去。扳过少年的身子后,发现他果然眼神有些呆滞。花朵离体后,他的眼睛转了转,但似乎依旧没有醒来。
尹阑舟抬手,毫不犹豫地打在梁河鹭脸上。
一声脆响后,梁河鹭的目光终于清亮了。他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,忽然侧身挡在了尹阑舟面前。
“我刚刚中招了,这里有人发现我们了。”
尹阑舟的脸色冷了下来。
他中的这个招,太像驭心术了。
少年话音刚落,前方就传出了短促的破空声。无数花瓣此刻锐利得像泛着冷光的暗器,撕裂黑暗,朝二人杀来——
梁河鹭抬掌结障,挡住飞来的花镖,二者相撞带起的劲风将四周的水汽都轰散了,可是依旧没有看见任何人。
花镖数量太多,护障出现了一丝裂痕。
一道锋利若剑的白影闪过,她拖着一截杏树枝,单手挽了个剑花,向前横扫出一道漂亮的金光,穿破护障,将花镖全部击成了齑粉。
她稳稳落地,强压下喉中的咳意。
烟灰落地。
背后之人却还未出现。
尹阑舟后退几步,和梁河鹭站在一起。
在长久的对峙中,一道脚步声打破了缠结着,凝滞着的气氛。
那脚步很轻盈,踩在人的心上;在这场幻梦中,如一只误入荷塘碧浪,带起一连串涟漪的迷蝶。
先漾出水雾的,是一片素白柔软的裙角,紧接着是一双茶色的眼睛。这双眼太温柔,太明亮,比她手中提着的灯还要夺目。
这也是一双独一无二的眼睛。
梁河鹭笑了,他将目光从那雾气中走出的第二个尹阑舟身上移开。
“嚯。”
他垂眸,只看得见尹阑舟的发顶。
“我没看错……你果然是个佛口蛇心的——”
“小竹叶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