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牧从医院里醒来,入目一片雪白。
他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陌生的天花板,身体没有任何知觉,只有手背传来刺痛。他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,那里正打着吊瓶。
“顾总,您醒啦?”
一旁的赵助理抓着一叠文件,眼巴巴地等着。
“嗯。”
顾牧应了一声,感觉心里空空荡荡,脑子也空荡荡的,提不起任何精神,动不了任何脑筋。
“这些文件需要您过目和签字。”赵助理看着木木的总经理,实在不忍心打搅他休息。
但眼下项目正处在十万火急的关卡,他只得硬着头皮,汇报起最近的工作进度。
顾牧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,那些话语一个字也没听进去。
顾牧突然醒过神来,咬牙切齿地对赵助理说:“赵助理,你帮我查个人。”
“顾总……”赵经理苦笑着看向任性的老板,“我们只是一个刚创立一年多的小公司,没有调查能力啊。”
“去找网上黑客,开户调查!”顾牧闷闷地吐出一句话。
“我的好顾总,这么做犯法啊!”赵助理一下子从苦笑拉拉成了苦瓜脸,“我们现在正在接收首期天使投资的关键时期,要是弄出违法行为,公司就完了!”
顾牧突然一拳捶在床沿上,输液管猛地晃了晃:“那就想办法!除了违法以外,什么办法都行!”
他声音哑得吓人,“只要能查到,多少钱都行!”
赵助理看着针头在老板手背上飞出来,头皮都麻了:“顾总您别乱动啊!出血了!护士!护士!这里出血了!”他手忙脚乱地按了呼叫铃。
不一会儿,就有夜班护士小跑着进来处理飞走的针头和溢血的伤口。
顾牧任由护士摆弄手臂,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夜班护士满脸疲惫地快速给他重新打上点滴,处理好伤口,又将滴液速度调快了些,叮嘱了两句不要再乱动了,转身出去了。
门一关,顾牧猛地转向赵助理,神色狰狞地低吼:“那就起诉她!让法院找她出来!”
赵助理被这思路震得一愣,随即觉得这法子还真行:“起诉?可以啊!那她的姓名、手机号、身份证号、身份证地址您得先提供给我。”
顾牧一梗,那股狰狞劲儿僵在脸上,半晌才闷闷憋出一句:“…...我只知道她的姓名。”他喉结滚动,“她叫慧宁。”
赵助理手里的文件“啪”地拍在额头上,翻了个天大的白眼:“您就知道个名字?顾总,全中国您数数得有多少个叫慧宁的?得了,这条道儿也堵死了。”
“那找私家侦探,重金寻人。”顾牧突然幽幽地来了句。
“呃……”赵助理诧异地瞥了一眼自家老板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,想开口怼他,终究还是顾忌着他此刻异常的精神状态,答应了下来“行吧,我今晚回去找找靠谱的私家侦探,列个表,明天让您挑。”
顾牧不再出声,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。
赵助理低头看看手里的紧急文件,又抬眼看看病床上老板毫无血色的脸,心里挣扎了几下,还是一咬牙,拿着文件默默转身离开了病房。
医生半夜过来查房,被僵坐在床上、瞪大双眼一动不动的顾牧吓了一跳。
医生和护士试着向他提问,顾牧像座石雕般毫无回应,不禁让医生怀疑他是不是并发了其它病症。
这时,在一旁沙发上守夜的章管家看出了医生的疑惑,起身将医生拉到病房外,轻声向医生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。
医生了然,让琴管家跟他回办公室补了一张安眠药处方单,去药房领了两颗安眠药上来给他。
患病初期的睡眠是很重要的,不管怎么样都得先让病人睡一觉。
顾牧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人,既不接章管家递来的水杯,也不出声,直接仰起脖子,直接将那两片药咕嘟一下干咽了下去。
安眠药的效力像沉滞的潮水,缓缓漫过顾牧早已疲惫不堪的意识堤岸。
顾牧仍旧是直挺挺地僵坐着,太阳穴里有一根细小的神经在突突地跳,扯着头皮发麻。
悔恨是无形的藤蔓,无声地朝他缠绕上来,越收越紧。
慧宁。
慧宁。
慧宁……这个名字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浮现,带着比药力更浓厚的滞涩感。
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,过去七百多个日夜的碎片开始在他脑海里疯狂翻搅。这两年里,顾牧从未对慧宁好过一分。
没有一句发自内心的关怀,没有哪怕主动询问她一句冷暖,他甚至……连一件新衣服都没给她买过。
他从未想过要牵着她的手,在阳光下走一段温馨寻常的路。
他给她的,只有无数次因为工作上堆积的戾气、莫名的烦躁,不由分说便化作尖锐的语言冰锥,狠狠刺向她温软的爱他的心。
他只会要求她情绪稳定,要求她像机器一样承载他不加节制的负面浪潮。
他还给她定了那么多规矩,总是要求她一个人去做那么多事,在她周身画下狭窄又冰冷的牢笼。
他一直对她许下婚姻的承诺,却从未想过要兑现。
他甚至不愿意让她见自己的朋友,不愿意让公司职员知道她是他的女友......
他那么肆意的挥霍她对他的在意和爱意,总觉得她永远不会离开自己。
回望自己做下的这一桩桩、一件件缺德事,顾牧绝望地得出一个结论:慧宁要离开他,实在是再自然不过、再合理不过的选择。
一股迟来的、混着绝望的尖锐酸楚,毫无预兆地猛力撞向眼眶,痛得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两下,温热的泪水毫无预兆的滚滚而下。
药力的潮水终于彻底漫过了最后的堤坝,将他深深卷入无意识的深渊。
章管家在沙发上托着腮,看着顾牧慢慢歪下头,陷入强制昏睡中,从鼻子里轻蔑的哼了一声。
迟来的深情比草贱。
在一起的时候不能好好爱人,非得把人作跑了才做出这番恶心做派,有个屁用。
章管家打了个哈欠,过去将他放平,盖好被子,又坐回沙发上继续守着了。